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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子。
那黑衣人默默重复。
他武功卓绝,于政事斗争上却一窍不通,只好将陈玄说的话一字不落地记下来,回去禀报,主子自有分晓。
他不言不语,在心里一遍遍记诵陈玄说过的话,把一只脚还悬着空陈玄吓了个够呛。
陈玄忍了半天,终于小声道:“这位……这位好汉,我说的都是实情,您能不能放了我?”
黑衣人猛然警醒,严肃道:“不行。”
陈玄:“……”
他要哭了。
黑衣人将他往上提了提,轻咳一声:“杨鸣禀告皇上的乃是一派胡言,想必你也知晓。你身为钦天监监正,手下监副妖言惑众,你预备如何处置?”
陈玄立刻道:“我明日便进宫回禀圣上,是监副修业不精,看错了天象!甘露宫非但没有落在翼火之蛇的分野,而且极为祥瑞,应当多去!”
——到这份上他还听不明白这高人是站在谁那一边,就算他白做了这几十年京官。
然而高人却不太满意:“不必说多余的,单单破除这妖言即可。”
陈玄点头如捣蒜。
黑衣人又道:“我还有一件事要你做。”
陈玄茫然,听见黑衣人冷酷的声音:“——能做好吗?”
—
宁王府快要修建好了。
这是第一位开牙建府的皇子,工部很是上心,用料和工艺都是一顶一的,用经办官员的话说,务必要让宁王看了赞不绝口。
然而没等刚刚回京的宁王亲自去看一眼,钦天监的监正陈玄却忽然上书恒帝。
他主要说了两件事。
一是钦天监监副杨鸣观星时用的窥镜角度有些倾斜,导致他观察到的翼火之蛇星象有所偏差,并不冲撞帝星,也未落在甘露宫;
二是,宁王快要建好的王府乃是千年前潜龙所居。如今潜龙虽已登天,龙气却未散尽,现在不宜住人,至少要等到一年之后。
——陈玄回禀的时候,温皇后也在。
陈玄颇为忐忑,但温皇后笑容温柔,声音也宽和:“本宫与柔嘉妹妹许多年的情谊,原也是不信什么天象之说的。只是皇上身子近年来的确不大好,两次晕厥都有柔嘉贵妃在侧,这又怎么说呢?”
陈玄硬着头皮看了恒帝一眼。
恒帝半眯着眼,没有说话。
陈玄便道:“臣听闻皇上近日都未召见贵妃娘娘。臣斗胆多问一句,皇上的病可有大好么?”
温皇后哑然。
片刻,她微笑道:“龙体有恙,陈大人听上去倒毫不担忧啊。”
陈玄跪地磕了个响头:“臣自然担忧。正因龙体有恙,臣身为钦天监监正,才更不能在此时让皇上再为无稽之事烦忧。”
恒帝点了点头,面无表情:“你倒是忠心。”
陈玄没说话,只是又磕了个头。
“你继续说。”
陈玄又将宁王府一事细细述说。
“潜龙”二字刚一出口,温皇后呼吸便是一窒,手指紧紧抠着掌心。直到听到潜龙已经登天,才缓缓松了口气,不着痕迹地飞快瞥了皇帝一眼,猝不及防,对上恒帝似笑非笑的目光。
温皇后心口猛然一跳,狼狈地转过脸。
听到最后,恒帝只是缓缓点了点头,便示意陈玄退下。
陈玄一时摸不清恒帝的想法,却也只能晕晕乎乎地后退着出去。
走出乾元殿不久,他立刻被人拉住,轻松拽进山石深处。
那人牢牢钳制着他,让他发不出声音,也扭不过头,硬生生地盯着地上阴影,哆哆嗦嗦将方才殿内发生的一切都一一说明,才忽然被人推了一把。
他忽然从阴凉处被推到阳光下,下意识回过头。
然而身后什么的没有。
山石空空洞洞,一眼可以看到另一端的几枝妃色牡丹,正在轻轻摇晃。
“严师傅来了。”常晖宫里,阿礼通传道。
矮壮的武师板着脸朝他点了点头,一字不吭,进了次间。
严三钉一定是又听了好些要紧的话,怕自己忘掉,故而不敢开口,正在心里一遍遍地重复……
阿礼憋着笑,轻轻阖上槅扇门。
宁王携功回京的消息,传遍整座帝京。
帝京中的勋贵,总是深深裹挟在天家风云之中。朝堂上风诡云谲,大家都打起了十二分小心。
靖国公府。
唐老国公和在朝中为官的几个儿子密谈半日,叫了唐南斋的贴身侍从去。
“他近来还同四皇子殿下来往甚密?”唐老国公当即便皱了眉头,“你去,传他来。”
唐南斋一向敬重祖父,立时便换了衣裳过去。
到了正院,小厮径直引着他去了书房。
“南斋。”唐老国公虽上了年纪,精气神却还很足,和蔼地叫他坐下,聊了些近日读什么书之类闲话,将唐南斋聊得云里雾里,才慢悠悠开口:“你在宫中念书时和四皇子最好,如今还有往来吗?”
唐南斋从不欺瞒祖父:“有。”
事实上,归彻午后刚来过国公府,只是白龙鱼服,坐了片刻便离开,没有惊动老国公。
“四皇子为人谦恭,礼贤下士,孙子每每与之交谈,都觉如沐春风。”
唐老国公端详他片刻,笑道:“看你模样,可不像与他相谈甚欢。”
唐南斋形状优美的唇抿成一条直线,没有说话。
他虽然对政治毫无兴趣,却也不是察觉不到形势变化的蠢材。
归彻在这时候来找他是有什么打算,他心里清楚。他直白地告诉他,如果太子打算拉拢唐家,从他身上下手,一定行不通。
他知道自己不擅长政事,无法为家族增添荣耀,却也不能为家族带来隐忧。唐家是否站队,站在谁那一边,自然有祖父、父亲和叔伯们做主,轮不到他来置喙。
归彻一向最好说话,略劝了几句,见他态度坚决,也并不强求,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。
话已至此,再留反而尴尬,归彻客套了几句,便要告辞回宫。
唐南斋却拦住了他。
归彻微微一怔:“南斋有事要问我?”
唐南斋几番犹豫,终于低声问:“流言四起,公主……如何?”
自从上次遇见虞琬,唐南斋就总觉得心里压着块大石头。
他很小的时候就见过皎然公主。小公主年幼时便展露美貌,待到豆蔻,容貌更是盛如怒放的牡丹,允称绝色。
比她的容貌更万里挑一的,是她出奇暴戾的性子。唐南斋无意中撞见过好几次她无缘无故发怒,对象除了宫人,还有来宫里参加饮宴的世家公子贵女。无论你是何身份,若不如皎然公主心意,总要叫你吃一顿狠的。她整治人的手段又刁钻,动不动告到恒帝面前去。
唐南斋对她印象极差。
后来,公主摔伤了,许久未参加过任何饮宴——
再次相见,她已经大不相同。唐南斋这才知道,所谓“相由心生”并非妄谈。
分明是一样的容貌五官,却变得清雅而娇憨。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,唇边两点梨涡,好像盛着蜜。
她盯着人看时,浓长睫毛轻轻一眨,像挠在人心上,微微的痒。琥珀色眼瞳再也不会倾泻出怒火,反而那么干净清澈,叫人不忍心让那汪清泉里染上一点阴霾……
唐南斋不愿意承认,听到宁王归京后,他心里竟然松了口气。
虽然他甚至没和宁王说过几句话。
但宁王回来了,她总该开心些吧?
他征询地看向归彻。
归彻微笑着回望他,温声道:“已经没事了。”
唐南斋低声,“已经……”
归彻声音含笑,漂亮的桃花眼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:“五弟回来了。”
听到那个名字,唐南斋微微一怔。
果然是宁王殿下。
后来他着意打听过,虞琬被皎然公主撞见那日,她在和沈依嵘争执的内容。
得知虞琬是因为替宁王说话才被皎皎另眼相看,唐南斋心中说不出的五味杂陈。
如果说曾经的皎然公主像只高傲的凤凰,现在的皎皎就像只娇小绵软的白兔。
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吗?
那会是什么样子?
他真想……
他真想成为那个幸运的,被她维护的人。
他也想在流言四起时保护她,让她看见自己就笑出梨涡,双眸发亮……这样的场景,他只是想一想都心摇神荡。
可是被她维护,让她伤怀,又让她开颜的,都只有那一个人。